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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如扶着琳琅,忧心不已。“我的小姑奶奶啊,这唱得是哪出啊?大将军怎么还不派人来接您呐?我看这陆府上的人心眼跟筛子似的,咱们常住下去也不是办法。”

    琳琅安抚她说道:“咱们眼下走不了。再呆阵子吧,正好避避公主的风头。”

    静如叹了口气,如今形势诡谲,她看不清楚。琳琅气定神闲,好似乾坤了然于心,她只管陪着伴着,万事有人对付琳琅,她冲锋在前也就是了。“话也没错,只是……你们夫妻俩分隔两地总不是个事儿。”

    琳琅猜到静如的忌讳,怕分居两地,郎子变心,打趣道:“难道你还怕他忘了我不成?”

    静如说道:“我是怕你被人惦记。”

    琳琅脱去外罩衣挂在红木衣架子上,转头说道:“我已为人妇,惦记我又能如何。”

    静如拿拨子给炭火盆松了松炭,“是这个理儿。只是我瞧那二少爷的心思不一般,今儿见了大少爷,似乎也不一般。狼多肉少,这可怎么分?”

    琳琅褪去了外衣,换了一身月白色锦缎睡袍,躲进被窝里又是一阵温暖,静如事先用汤婆子焐热了褥子。静如见琳琅安顿好,吹熄了蜡烛,仅仅留了一盏紫铜狮子翘尾灯,琳琅招招手,“静如,今晚咱们一起睡,好不好?”

    静如笑道:“成。那你可不许卷被子。”

    “你怎知我爱卷被子?”琳琅惊问,而后羞得一臊一臊的,静如铁定偷听她和纪忘川的墙角了。“不卷不卷,成了不?”

    静如给琳琅掖好被褥,躺在床外侧,卸下了床勾上的纱帐。琳琅静静地说道:“静如,驻清阁住了个人,还要麻烦您平日替我去照看下。一日两餐,保她不死便好。”

    静如支吾想问,又怕拂了琳琅的心意。“她是……”

    琳琅怅惘叹息,说道:“我与她原是姐妹情深,可惜终究是分道扬镳,她害过我,我也不想放过她,就先拘着她,等我脱了身,再给她自由吧。”

    静如应下,转了个身,两人都合眼睡下。

    灼华馆一夜凝穆肃静下来,澜汀洲依然燃着通夜的烛火,德光给主子沏茶醒神,德庆料理了琐事回到陆从白跟前。

    陆从白问道:“让你办的事,都妥了么?”

    德庆点点头,“刚西偏门外,给那山贼的尾款都交付了。明日开城门,他们就出城离开,这事儿就这么了。只是少爷,您这伤得忒重了,何必呢。”

    陆从白严肃道:“你懂什么,我偏不信,我要的,总归得是我的。”

    德庆躬身侍立,嘴上不好再顶撞,心里想不通,这二少爷苦心孤诣演了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搭了后背一身伤,可琳琅毕竟已为人妇,在陆府上不过是过过场子暂居而已。等正主儿下聘后,还不是跟人家走了,他主子猪油蒙了心肝,这么玉山高俊,高门阀阅的子弟却偏生要一个破鞋。

    陆从白又问:“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德庆擦了一脸的汗,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工精致缠枝双头莲绣包,双手递上呈送给陆从白。“这是在大少爷卧房里找到的,您瞅瞅,是不是这个?”

    陆从白从绣包中掏出薄薄一片碎片,定睛一看,泛黄略发皱,上面纹着山山水水的纹路,这应该就是他在百花园外偷听琳琅和纪忘川对话中提及的人皮藏宝图碎片。琳琅甘心留在陆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此物。幸好陆白羽闹着上兜率寺出家,空出了一整间院子让他里里外外搜查。他有了人皮碎片,便有了钳制琳琅的价码,就看这人皮碎片够不够值钱了。

    陆从白甩手,让德庆下去。“做得好,有赏,下去吧,亏不了你的。”

    趴得久了,想翻个身却不易,骨骼僵硬不宜动弹。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琳琅为他流过担心的眼泪。只是她的心太硬了,不肯为他回转。既然捂不热,有的时候,便不得不出此下策。

    翌日天光破晓,澜汀洲来人络绎不绝,因着陆从白执掌大权,府上之事巨细无遗都要过他的眼,哪怕他负伤在身,照样不省心。

    这几日舟车劳顿,接连阴绵天气,琳琅觉得整个人都要长霉菌了,便早早用了膳,在晨光披洒中晒太阳,祛祛一身潮气。

    静如因琳琅的嘱托去驻清阁送饭食,锦素被拘禁在那,陆从白画地为牢不许旁人靠近。驻清阁本身偏远,空置下来也就习以为常了。静如回来后,看琳琅被阳光熏照得红粉菲菲,说道:“这寒冬日头不毒,但你这晒法,就不怕黑?”

    “静如取笑我。”琳琅微笑转个身,倚靠在廊柱上。“从白哥哥那院子从早上起就人来人往的,出什么事儿了?”

    静如撇头望了望高企的围墙,“听人说,明儿有个茶会,邀请了举国上下的茶人赴会,清谈闲叙,拉拉关系,为来年的陆氏茶庄生意铺垫。”

    琳琅哦了声,了然道:“往年都是这个时候,我倒是给忘了。”

    琳琅估摸到了辰时,过去素来懒散惯的陆白羽该是起身了,她正好去拜访下,顺便问问人皮随便的下落。一旦人皮碎片到手,她就让静如给纪忘川传消息。

    主仆二人沿着青石甬道走,深冬时节,连夹缝中生存的野草都颓废衰败下来,看了让人无尽唏嘘。

    来到芝兰苑,陆白羽已经起身在书房读书,的确士别三日刮目相待,陆白羽静得下心来,看满纸锦绣文章。琳琅叩了叩里屋半敞的隔扇门,陆白羽嗯了声,让静如侯在外堂,她走进书房。

    陆白羽抬眼看琳琅造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靥深深。“琳琅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过会儿去看你。”

    “羽哥,看什么这么出神?往常你可不爱看书。”琳琅笑了笑,陆白羽没有长性,先生列得书目每每三分钟热度,有时为了应付先生的考试,总是有琳琅代为,读后将梗概感悟与他详述,他才能在先生面前蒙混过关。恰恰是因为陆白羽的懒惰之举,倒是让琳琅读了不少好书。

    “读书,然后知不足。”陆白羽轻叹道,“过去静不下心来,一看这些书卷上的字跟蚂蚁似的,就头疼眼花犯困。如今闻着墨香,才觉得心安。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陆白羽蹉跎了半生,好好的嫡系继承的大少爷,闹了一车纷纷扬扬的糟心事,最终被庶出的陆从白越过次序,替了掌权人的位置去。若不是陆白羽的心胸广大,恐怕陆府早就闹得四分五裂了。这么想来,琳琅也有些责任,陆白羽多多少少也有被人算计的成分在。

    他见琳琅站了许久,伸手引她落座。“琳琅,你许久没有来找我了,今日来,该是有事吧。”

    陆白羽开诚布公,她也开门见山,好不容易寻着两个人相对的机会,正好问一问。“羽哥,还记得你曾带我去骊山寻宝?”陆白羽眼神一定,颔首,琳琅继续道,“那聚宝斋老板送的人皮碎片,可还在?”

    陆白羽没想到琳琅会提及这么久远之事,“还在。你问它何意?”

    “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过去,咱们在骊山寻宝不果,却遇上了贼人,羽哥舍命护我……”

    陆白羽无心打断,显得落寞脱口而出。“护你的不是我。”

    琳琅感恩,牵绊颇深,对陆白羽如兄长般敬重,可终究只能止步亲情。“羽哥待我恩重如山,琳琅自小家破人亡,若不是羽哥照顾有加,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陆白羽惨然一笑,经历太多不顺遂,即便是不开窍的葫芦,也被惨痛的现实摔出了裂缝,琳琅此番来有所求。“琳琅今日来,莫不是与我攀谈往日旧情?”

    琳琅问道:“琳琅想要人皮碎片,羽哥,可否相赠?”

    眼前女子林下风气,娴美端庄,开口对他有所求,他岂有拂逆琳琅的道理。可再仔细一想,琳琅素来看淡财帛富贵,如果人皮碎片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凑齐碎片,便是凑齐了扭转天局的龙脉藏宝图。琳琅一介小女子,要藏宝图作甚,自然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这么想来,心口跳突不服气,恐怕琳琅此次回府,劝他回头是一回事,真正的目的昭然若揭,是为了从他手中拿到人皮碎片。

    陆白羽怅然痛失,琳琅永远都不是他的。“我待你恩重如山,你待我又有几分真心?”

    琳琅愧怍垂首,她伶仃半生,若论最对不起谁,恐怕陆白羽能算上一个。可她只有一颗心,即便是千疮百孔,也只能塞下一人。“琳琅惭愧,已作人妇,岂能朝秦暮楚。”

    陆白羽心已死,“那人皮碎片你是为了纪忘川?”

    琳琅自知陆白羽看得一清二楚,隐瞒无意义,颔首认下。

    陆白羽心有不甘。“你若向我要,我自然要给的。但是你为了他人向我要,我这心坎过不去。”

    琳琅起身向陆白羽屈膝一福,“恕琳琅冒犯了,那琳琅便不打扰羽哥读书了。”

    陆从白事急从权,霍然起身叫住琳琅,在琳琅身上拿乔,他根本捞不到好处,谁让在乎的人比较吃亏。“罢了。谁让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向我要东西,我不愿意对你说个‘不’字,管它最后落到谁手里呢。反正我陆白羽这一生没本事收齐整张藏宝图了,就看他有没有本事了。”

    “多谢羽哥。”

    琳琅感激的一眼,也许只是为了这一眼,他便赴汤蹈火。

    陆白羽走到书柜前翻阅,一边搬移开一部部书籍,一边说道:“许久前,我的寝居起火,亏得我随身携着它,这才躲过了一劫。总想着再找机会带你出去寻觅,而后发生了太多事,我便夹藏在绣包里,那绣包就放在书籍中。咦……容我再找找……”

    琳琅肃然走到陆白羽身后,绣包夹在书籍中目标太大,陆白羽毫不看重那人皮碎片,故而随意摆放。琳琅有不详的预感,陆白羽的书房何人有这般胆大随意翻查?人皮碎片在陆白羽手中这件事除了纪忘川和她二人知晓,又是谁窥得了先机?

    陆白羽恍然地摸了下后脑勺,大惑不解,把德庆喊进来问话。“德庆,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德庆看陆白羽脸色瘆人,吓得有些哆嗦,估摸着该是丢了了不得的东西。“小的不知。您不在府上之时,小的每日打扫除尘,却片刻不敢翻动您的东西。只是……小的之后随琳琅小姐上兜率寺请您回府,那几日漏了空,没人打理照看了。”德庆见陆白羽印堂发黑,嘴唇紧抿,好似压着满腔乌云,他示好道:“您丢了什么东西?小的好好帮您找找,您可千万别动怒。”

    整个书架上的书籍被陆白羽翻查丢弃,满地狼藉,陆白羽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不听劝,死命翻找,把书房的角落旮旯都翻了个底朝天,绣包不翼而飞。

    陆白羽已然急躁上火,琳琅只好耐心劝他,“许是记岔了,放在别处也不一定。羽哥宽宽心,府上应是无人知晓此事,只当琳琅从未提过便好。”

    遍寻无获,陆白羽憋闷不舒,原本不当那人皮碎片是重要之物,只是琳琅问起才发觉紧要,如今人皮碎片失落之后,心里居然感觉空落落的。琳琅第一次向他要东西,他让她失望了。

    琳琅劝他不必上心,丢了便丢了,自己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恰逢此时陆彦生随侍知文来传话,说是老爷找陆白羽训诫,她正好全身离开。

    阳光和煦,寒风停驻,但地气已冷。青石泛着白光,踏上去脚心微凉。

    静如问道:“适才书房里乒乒乓乓的,大少爷是不见了什么东西了吧。”

    琳琅愁眉不展,原想陆白羽心善,从他手中拿到了最后一张人皮碎片便大功告成,助纪忘川收齐龙脉藏宝图,为推翻尉迟云霆的霸权推波助澜。如今落了一场空不止,这人皮碎片怕是易了主,就不好对付了。

    “琳琅,有心事?”

    静如贴心,琳琅早就不拿她当外人,不遮不拦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想找齐了那样东西,就能早日与夫君团聚,眼下横生枝节,怕是多了一层险阻。”

    “那东西丢了?”静如问,“找不回了?”

    琳琅惶惶说道:“我心里有些惶恐,只怕是被人窥伺到了,否则,陆府大少爷的书房里岂能丢东西。”

    琳琅心有所虑,一脚踩进青石沟壑处,静如忙上前托了把。“瞧你担忧的,莫非你心里有谱了?”

    琳琅喃喃道:“那东西若是落到了他手里,就难办了。”

    芝兰苑的书房空置了许久,人皮碎片不起眼,若不是有心人,谁会去翻查那物?府上的侍婢家丁大多目光浅陋,没有眼界更没有胆识去翻找。除非有人知晓陆白羽手中有人皮碎片,趁书房无人之际,如入无人之境。

    琳琅思前想后,当日她在百花园与纪忘川说出留在陆府的意图,莫非是有人偷听了墙角,先她一步,那么此人呼之欲出。

    明日年末茶会,陆从白主事陆府,不顾身上的伤势,勉强下床亲力亲为处置府中大小事务。从各地来仰贤楼出席茶会都是贵客,落座次序,招待茶品,入住寝居,回礼分量,都要一一斟酌再三,唯恐怠慢宾朋。

    他坐在书案前,听手下办事之人汇报备置情况,德庆从门外进来,说是琳琅求见,陆从白瞟眼雕花木格窗外,琳琅侧影如画,若林下清风,面堆桃花瓣,美成了天人姿态。他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说道:“只说今日繁忙,若有事明后再说吧。”

    德庆原封不动地把陆从白的话告知,琳琅不作打扰携静如回灼华馆。静如百思不解,“往常这二少爷对你最是上心,今日托忙,避而不见。”

    琳琅忧心,她原只是心里怀疑了七分,如今确凿了十分。陆从白可以替她挡刀,却以茶会之事为托辞不见她,态度转变之大,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陆从白的居心。“眼下他避而不见,坐实了我心里的猜测,他奇货可居,想不好应该跟我讨要什么价码。我身无长物,怕是给不起。”

    静如想当然以为道:“他要什么,咱们就像大将军去要,做不过金山银山,谋个一官半职。”

    琳琅摇摇头,说道:“陆氏茶业遍布大江国内外,生意开疆拓土,连年出口身毒、吐蕃、西域等国,金山银山他不入眼。若论做官,他与国舅爷结了亲,成国公百年之后,王世敬继承爵位,又有当朝皇后做靠山,想要入朝出仕,岂非探囊取物。”

    静如听琳琅分析得头头是道,佩服万分,突然问道:“那他图什么?莫非……”静如掩口惊惶,不敢再往下说。

    琳琅说道:“不可说,也说不清。总觉得如雾里看花。我已为人妇,不洁之身,他希图我,未免断送大好前途。”

    陆从白看琳琅清婉的背影姗姗而去,再看满屋垂首听他吩咐的下人,顿时兴趣索然。琳琅大清早去找陆白羽求要人皮碎片,发现陆白羽失落了碎片之后,也许是猜到了可能被他掠取,故而来澜汀洲探探口风。他避之不见,因为怕琳琅问他要,而他不知道是当给不当给,给了,他于心不甘,不给,他又怕让琳琅失望,两难。

    德光从门外跨入,喊了声主子,躬身立在案前。陆从白肃然坐定,让其他人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赶紧都散了吧。

    陆从白抬起头,问道:“确凿了?”

    德光说道:“十足十。”

    他微微勾笑,在某一瞬间替琳琅感到悲哀,她一心一意钟情的男人,还不是与别人生儿育女,谈得上几分真心?

    德光问道:“要不要把此事告诉琳琅小姐?”

    他扬手道:“不必。此等婆妈之事,由我告诉她,她会做何感想?当我执意追逐,伺机横刀夺爱?倒不如退得清远些,事不关己,落得潇洒。此事应该由他人告知更恰当。”

    德光堆笑附和,“主子当真高瞻远瞩。只是主子身份高贵,前途不可限量,何苦与那琳琅小姐纠缠?”

    “你懂什么!我要她知道我的好处,知道谁才是可信可托之人。”陆从白喟然冷叹,“情有独衷,无法回头。”

    翌日辰时,陆府清扫庭院以待嘉宾。天空碧蓝如洗,唯有凌寒的西北风呼呼而过,宣告着深冬的意味。

    仰贤楼满堂皆是四方来客,主持茶会清谈的是陆从白,坐在他左手边的便是陆白羽。陆彦生已退居二线,在博之堂中颐养天年,家族生意全权交付给了陆从白,陆白羽经历过跌宕起伏,总算收拾性子辅佐起陆从白,一派兄友弟恭,高朋满座之景象。

    琳琅闲坐在游廊扶栏下,借着明晃晃的日光下看《莺莺传》,看到动情处不由心悲催,泪眼迷蒙。

    静如挨着琳琅身边绣汗巾,“好端端的,这怎么掉起泪珠子了?”

    琳琅愤愤地合上书,扔至一旁,说道:“那张生对莺莺始乱终弃,不以为耻,反污蔑她‘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可耻卑劣之行径,岂可称作男人!”

    静如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忙劝说道:“小姑奶奶,你可别动怒,不就是个故事,费那劳什子心神作甚!消闲打发时间就好。”

    琳琅心头不忿,看不惯世间无常,恩爱难续。“原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知那张生不定性,当真是靠不住,背信弃义,可恨之极。”

    静如哭笑不得,琳琅惯常都是剔透如水,有时候改不过小孩子脾性。她看她如女,由着惯着也乐意。“不就是杜撰的,你是当真了。”

    主仆俩正在闲叙,月洞门外进了人,一身水绿侍婢打扮,屈膝一福传话。“大小姐,有人请您百花园一聚。”

    静如开声问道:“何人?”

    侍婢如实道:“当朝国舅爷,府上姑爷。”

    琳琅一惊心,面色冷静,不留情面。“不去,回了。”

    侍婢杵在原地不敢走,支吾道:“可……国舅爷说了,您一定会去,您不去……她就……把我赶出陆府。”

    静如叱声讥笑:“笑话,你与咱们小姐非亲非故,他怎会用你的前程来要挟?”

    琳琅声色不愉,起身走下石阶,生硬道:“带路吧。”

    静如搀着琳琅下台阶,压低声音凑在琳琅跟前,问道:“何苦去惹那劳什子?长安城一恶霸,你不怕?”

    琳琅打定主意,既然避无可避,迟早也要见面的。一味躲藏,倒是长了他人的气焰。“不是我惹他,是他惹了我。横竖要碰面把话说开,如今在陆府上,谅他不敢对我行越轨之举。”

    静如替琳琅捋了捋灰鼠毛围脖,抽紧外罩衣,唯恐湿气入体。

    百花凋谢,寒梅独自浮动幽香,王世敬不停往百花亭下白玉石阶处观望,只见妙人身姿款款,乌发盘桓成垂髻,配着琉璃点珠桃花簪,穿着灰鼠领缂丝蝶戏水仙锦袄,撒花纯面月色褶裙,清丽纡徐,雅人深致。

    琳琅一人胜过他后院无数佳丽,那陆云淓更是被比到山沟沟之下去了。怎叫他心里闹腾那,好好的一个尤物,就这么被人截了胡。

    他恨纪忘川都快恨出汁来了,他王世敬看上的人,纪忘川也敢往府上藏,他与芙仪公主沆瀣一气,非要快刀斩他们的乱麻不可。脸皮上兜着笑,站起身来走到亭口处迎接,“琳琅来了,许久不见了,真是怪想念的。”

    琳琅屈膝一福,芊芊美态。“国舅爷,不知您找琳琅何事?”

    王世敬殷勤领坐,“琳琅这边请,我们亲眷,按理,你与云淓是姊妹,我就是的妹夫,妹夫见姐姐都是自家人叙话,何故如此拘谨呀?”

    “若是无事,那琳琅告辞。”琳琅不卑不亢,扭头欲走。

    王世敬一臂拦在琳琅眼前,死皮赖脸道:“有事,自然有事,还是要事。你坐下,我好好同你说。”

    琳琅不给他好脸子,抢人掳劫之事历历在目,永远犹如利刀悬在心头,她这辈子与王世敬是无法相安同坐的。“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王世敬尚未开口,琳琅携着静如走下台阶,情急之下,说道:“公主有喜了。”

    犹闻晴天霹雳,脚心顿时冰凉,双脚灌了铅,不得不转身,确认是不是听岔了?“你说什么?”

    王世敬得意洋洋地看琳琅苍白的容色,“公主下嫁于神策大将军两月,如今公主身怀六甲,陛下龙颜大悦,神策大将军更是喜不自胜,纪家有后,光耀门楣。此事只有你一人蒙在鼓里,也是,人家夫妻你侬我侬,哪里还容得上外人插足!”

    琳琅趔趄一步,眼色冷淡,“琳琅知晓,琳琅告辞。”

    任王世敬在身后言辞激惹,她转身疾走,每一步都扎心似的痛。泪眼朦胧,却不落入旁人眼中。当真如崔莺莺被张生辜负?

    琳琅转头淡淡看了眼静如,双眸凝泪,似乎一触即发。“静如,王世敬之言可信吗?”

    “这……不好说。”静如垂首难言,身怀六甲不能作假,公主与大将军是夫妻,也在情理之中。

    琳琅喃喃自语。“可他为何要骗我?”

    纪忘川明明信誓旦旦与她说过,他从未碰过芙仪公主,既然无夫妻之礼,芙仪公主岂能怀孕?她那么信任他,为了他的宏图大业,自愿深入陆府为他找寻最后一块人皮碎片,最终却被人蒙骗蛊惑。言犹在耳,人事全非。

    静如自知笨嘴拙舌,但她生怕琳琅钻牛角尖,这世上与人分享夫君,琳琅不过是芸芸女子中的一个。“琳琅,你别难过,大将军与公主行的是礼数,公主有喜,那也是避无可避。大江国男子三妻四妾,如大将军珍爱你那般,已经是疼爱至极。”

    琳琅嗯了声,往回走去,大道理她都懂,可心脏还是如撕裂了,她捂了下扁平的小腹,落寞如斯。“为何我偏生没有这样的福气。”

    鸦雀无声的夜,连烛火的跳动都带着悉嗦声响。

    起兮堂凝着冷透压抑的气氛,项斯一身黑衣容色羞愧跪在堂上,望着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纪忘川,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拔剑自刎。

    芙仪公主怀孕之事街知巷闻,而纪忘川恰恰是最后一个知晓之人。自琳琅离开大将军府后,府中人丁虽旺,在他眼中却堪比寂寞戈壁,每每回到府中便要与芙仪公主虚以委蛇,身体疲乏,心愈加千疮百孔,索性暂居在神策军营中,落得清静。

    上朝之际,众臣向他道喜,细问之下才知道芙仪公主有喜,妇道人家有了身子,巴不得整个长安城都知晓,那芙仪此番做法,是迫不及待地用舆论向他施压。纪忘川心乱如麻,这谣言传到琳琅耳中不知该引起她心中多大的失望。

    他没有沾过芙仪公主半分,便是手指都没有碰过,那腹中孩儿只能是项斯无疑。他只后悔当时思虑不周,让项斯替他圆房,却没有及时送去避子汤,反而纪青岚日日送上助孕汤,这才好孕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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